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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宏我爱你

1998-08-16 来源:生活时报  我有话说

我喜欢人家称我为喜剧演员。

我热爱自己的职业,就像我热爱我军人的身份一样。再给我机会让我重新选择的话,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做一名喜剧演员。总觉得让别人笑起来是自己的责任和存在的价值。总觉得有笑声和笑容的生命才是完整和无憾的。

从当演员的那一天开始,就希望所有的人都能认识我。后来,有了些知名度,确实为我的生活带来了许多方便和光彩。但是,作为一名喜剧演员在生活中也有许多尴尬与无奈。

其实观众真是既可爱又单纯,你塑造了什么样的艺术形象,他就会在生活中按照什么样的形象来认定你。唱一段爱情歌曲,就会被那些女孩子视为自己梦中的白马王子,演上一个领袖人物,在生活中也会被人当作伟人。几年前有一部描写伟人的电影曾经在观众当中引起过反响,那就是《毛泽东和他的儿子》,这部电影上映后不久,我有幸和剧中的毛泽东扮演者王仁一起去深圳演出。

体育馆内奏响《东方红》的乐曲,王仁神采飞扬地出现在观众面前,刹那间,万众欢腾。无数人把自己对领袖的崇敬和热爱附加在王仁的身上。因此,无论是在前台还是台后,无论是在楼道还是餐厅,王仁都是我们一行人中最闪光的人物。

记得那天要在深圳体育馆演出两场。第一场下午三点,第二场则在四个小时以后。于是中场时我约王仁回宾馆休息。王仁说:“路程太远,还得打车,将就将就算了。”

我平时就爱跟他开玩笑:“这次我掏钱,你白坐车!”

他终于让我说动了:“那好,我到后台换件衣服。”说着,要换下那套饰演主席的灰制服,我一把拦住了他:“衣服不能换,否则这客我就不请了!”

当时深圳的出租司机把毛主席视为神,在车里悬挂一张毛主席的照片驱邪免灾。我叫来一辆挂着主席像的出租车,把王仁让在后坐,我坐在司机的旁边。

车子刚到宾馆,我拍了拍司机的肩膀:“小伙子,回头看看,你今天拉的是谁?”

司机回头一看,惊呆了:“天哪!我拉到真佛啦!”

“多少钱?”

“哎呀,什么钱哪!能拉到主席是我的福气!”

“那晚上6点半我们还要回体育馆……”

“我来接你们!”

回到房间后我和王仁逗趣儿:“王老师,晚上上车前必须还得穿这件衣服!”

王仁笑着说:“我等于加演了一场!”

与扮演伟人的演员相比,喜剧演员就大大不同了。在日常生活中,一些观众经常对我说的几句话是:“嘿,老黄!来一段!”“你又跑这儿演小品来啦”“我这孩子也不好好学习,整天皮拉嘎叽的,让他跟你学小品吧!”由于在台上表演的大多是那些嬉笑怒骂的小人物,因而,在生活中观众与我们交往的方式也比较随便。

一年冬天,我在北京梅地亚宾馆门口打车,因为下雪,路况很糟糕,90%的出租车都拒载。过了一会儿,终于有一辆出租车停了下来,司机非常热情地摇下了玻璃窗:“哎哟,没想到是你!真他妈巧!快上来,快上来!”

一句他妈的,使我犹豫了一下。可是,总比在外边冻着强,我赶紧小跑几步拉开车门:“谢谢您停车,我已经等了半天了!”

“就是!”司机一边说话一边启动车子:“今天这鬼天气,都他妈不愿意拉活。这要不是你呀,我他妈的根本就不停了!我跟你说啊,平时,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们这帮玩意儿!”

喜剧演员变成了玩意儿,我苦笑着不知该说什么才好。从这时开始,他妈的他妈的成了这个司机每次开口的前导语,而且越说越兴奋。热情是真热情,嘴里也真是不干净。我想阻止他,又不能说难听话,我仔细端详了一下他的模样,年纪和我相仿,但长得比较面老。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:“大爷,别光说话,注意点路。”

司机愣了一下。

我紧接着又说:“大爷,到前边路口拐弯!”

“啊啊啊……”

“大爷!到了。”

下车了,我付完了钱,朝司机挥了挥手:“谢谢您,大爷!”

车走了,我估计那位司机关上门的第一句话说的是:“你大爷!”

我知道被同辈人称为长辈的滋味是不好受的。

我这人天生长得老相,属于乍看不怎么年轻,越看越不如乍看的那种类型。三十多岁,一笑,眼角就布满了鱼尾纹;一抬眉毛,脑门上除了垄沟就是垄台。

记得35岁那年,《中国青年》杂志向我约稿。我在文章开头的几句是这么说的:“青年杂志向我约稿,使我受宠若惊,虽说只有35岁的年龄,但在生活中处处遭到53岁的尊重。我的艺术形象使我充满青春活力的心灵过早老成。记得一次在麦当劳吃快餐,刚刚坐下,进来一位年轻漂亮的少妇,怀中抱着一个孩子,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她的身上,我赶紧往里挪了一个位置,一是出于军人的助人为乐的作风,二是希望这位漂亮的妈妈坐到我的旁边。她向我表示感谢,对怀中呀呀学语的孩子说:“快谢谢姥爷!”我尴尬不已。

只记得那次快餐吃得最快。

还有一次参加一个电视座谈,一位女主持人热情活跃。“哇,黄宏先生,你比台上年轻多了!看上去,最多不过50岁。再多的话,也只是一点点。”我赶紧接过话筒,说道:“小姐,您是《夕阳红》栏目的主持人吧?”知道我年龄的人都笑了,那位小姐却有些莫名其妙。

不光因为我长得老相,也因为我演的角色中年以上居多。演员在电视台上镜之前,都要经过化妆这道工序。每次往凳子上一坐,我心里就不平衡,别人是怎么漂亮怎么描,我是怎么老梆怎么抹,用的底色都是最重的。所以,屏幕上出现的效果就大不一样了。你想,漫画能和工笔画相比吗?给观众留下“老”的印象,卸了装下了台也抹不掉。面老不面老我倒不在乎,反正活一年只长一岁,任凭人家怎么猜、怎么看,自然法则是改不了的。

我跟蔡国庆在一个团,每次演出,总有若干女歌迷拥到台上献花。那些女孩子会把为一台演员准备的鲜花都塞在小蔡的怀里。等我再上台的时候,既见不着鲜花也见不着美女。所以,每次下台以前我都问观众一句:“还有献花的没有?没有我就下去了!”

一次一个女孩儿反问我:“黄老师,您这身打扮也不像接受鲜花的人哪!”

我笑了:“对,我更像种花的!”

想想也是,被小蔡的大眼睛温柔专注地看上凝视上一回,就会让一颗年轻躁动的芳心感动得想哭,其实我的眼睛长得也挺大,可是,我看谁的时候,谁都忍不住要笑,看来,这个世界不是没有明确分工的:有人负责让人动心,而我,负责让人开怀。经常有些女孩子到后台来找我们签名、照像,名也签了,像也照了,临别前我最怕听到的一句就是:“黄老师,我爸爸妈妈特别喜欢你!”每到这时,团里的其他演员总要开我的玩笑。

尤其是彭丽媛和董文华,一见面就逗我。因此,不被女观众喜爱,成为扣在我头上的一顶“高帽”。

终于有一次机会我扬眉吐气了。

1993年,总政歌舞团到上海演出,阵容整齐,声势空前。演出开始了,上万人的体育馆座无虚席,我演的小品《提亲》刚结束,观众席上突然站起一位女士,大声喊道:

“黄宏,我爱你!”

这声音使全场观众震惊了,使我们团的全体演员震惊了。

我激动地向着那个声音的方向挥手致意,连声说道:“谢谢你,谢谢你!”

我挺胸抬头走进后台。此时,那顶不被女孩子喜爱的帽子终于从我的头上摘掉了!我兴奋地对大家说:

“听见没有,还是上海人识货呀!”

“那些追星族只不过让你们签个名、照个相什么的,可是喜爱我的观众,居然站在万人面前高喊黄宏我爱你!!幸福啊!”

在上海我们连演三天。

第二天,我们坐着面包车又来到了体育馆。刚一下车,昨天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:

“黄宏,我爱你!”

我顺声望去,这才看清她四十多岁,又肥又胖,穿着黄军装,扎着腰带,头上梳两条辫子,胸前别一溜毛主席像章,也不知在哪儿还把裤子坐得精湿。看见我,她激动得直蹦:“黄宏我爱你!我爱你!我爱你!!!”

董文华和彭丽媛早已乐不可支。我出于礼貌,走上前去。

“你好!”

刚要上前握手,警察把我拦住:

“别理她,精神病!天天都来!”

我灰溜溜地钻进了体育馆,到了后台更成了大家取笑的目标:“黄宏啊黄宏,我们真以为大千世界中能有一名女观众为你动心,闹了半天还是个精神病!”

我憋了半天,终于想出了一句话为自己解嘲:“别看喜欢你们的少男少女成千上万,喜欢我的只有这一个,而且还是一个精神病,但我更加珍惜它,因为在她仅有的一点记忆中,还能记住黄宏这俩字,不容易啊!”

此为笑话。不过,从她胸前的一溜像章可以看出,那个年代给她的精神带来过何等创伤,不光是她,我们的民族不也曾伤痕累累吗?相信造成人们痛苦的那个悲剧的年代永不会再来。

相信喜剧永存!

摘自《人民文学》1998年第7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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